document.write(' 常务董事和其他职员就在近旁的幸屋旅馆里,警察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叫来,让他们回答警官尖锐的质问。他们当中,有很害怕的,也有很镇静的。
光野旁听着他们的对话,心里始终没有丢开过被害人宇佐美水太郎。光野相信,遇到这种类型的案件,要是不弄清楚被害人在公司的权限、立场,以及被害人的人品、性格,凶手的形象就出不来。
光野在一旁插进来的问话,全是有关宇佐美本人的。
他问董事横沟:
“人事科长宇佐美在公司干了10年,论在三荣的时间,他是资格最老的一个,而且又是大学毕业生,我感到他提升得比较慢,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?”
他问总务局长三隅:
“宇佐美担任了7年人事科长,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位置,那是怎么回事呢?”
他问总务科长热田:
“宇佐美在目前的技术人员心目中有声望吗?”
他问总务科员松下:
“宇佐美对第一工会或第二工会,是不是有偏袒的地方?”
他问打字员村濑弓子:
“人事科长宇佐美在女职员中间的声望怎么样?”
如此等等。
于是光野对宇佐美木太郎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了。
由于公司要员之间以及工会之间的勾心斗角十分激烈,每隔五年,公司的总务局就得全部更换新人。而在这种形势下,宇佐美木太郎却稳坐人事科长的位置,其中的原因,光野已经掌握得清清楚楚了。
10年前和宇佐美一起进公司的同事,现在在三荣公司里一个也没有了。他们多数卷进了公司要员之间的派系斗争,因而陷于不得不退出三荣的境地。在这期间,宇佐美木太郎则始终采取中立立场,就是说,他保持着“不看、不听、不说”的态度。
那么就发生了一个疑问:坚持这种中间立场的公允人物,为什么没有平步青云呢?话得说回来,公司这玩意儿也是一种生物,其中交错着微妙的情感。
说得直截了当一点,敌对的双方都不喜欢中立的人物。中间派很容易使人觉得靠不住,使人觉得他们是骑墙派。中间派并不去干那种有难同当的蠢事,他们不会同像吃了败仗的狗似的公司要人一起退出公司,但是,他们也不为那些打了胜仗的公司领导集团所看重。
宇佐美水太郎能长年盘踞人事科长的位置,也就是由于上述的原因。
那么,能不能说宇佐美是有意识地、是站在功利主义的角度上采取“不看、不听、不说”的哲学呢?看来也不能那么说。如此说来,这是他的性格和素质。宇佐美进三荣公司时,已有45岁。进三荣前,他过了20年的职员生活。光野认为,宇佐美供职了30年,这期间,平安无事主义大概已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了。
最形象的证据就是宇佐美的绰号。他的绰号叫“木先生”。宇佐美的名字叫木太郎,所以给他起上个“木先生”的绰号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。大家叫他的绰号时,似乎都用“默先生”的语调来发‘木先生”的音。意思是说,这个男人老是默不作声,从不唠叨一句无聊的话。
不过宇佐美虽然寡言,却并不孤高猖介。证据就是人们似乎经常去找他商谈事情。这也许是因为无论对“默先生”唠叨些什么,他绝对不会泄露出去,人们都感到放心。而宇佐美不管同谁交谈,总是聚精会神地听着,并且常常对别人的牢骚、不满和秘密表示谅解。
光野参与听取情况时,心中强烈地感受到的就是这一点。
董事横沟说:
“晤,宇佐美守口如瓶,反正这一点我是绝对信任他的。”
总务科员原田说:
“比起靠得住这一点来,更重要的还是宇佐美对任何牢骚都能耐心地听取。和宇佐美会过面回家时,自己总感到积压在心头的某种东西已经吐出来了,情绪上也轻松多了,他真是一个心地非常好的人。”
永井春子显出了追慕死者宇佐美的神态,说:
“无论谈什么事,宇佐美科长决不会泄露出去,这一点是完全可以深信不疑的……”
但也存在着稍微带点批判性的看法。
“哦,宇佐美对来商谈事情的人是很热心的。可是他从未提出过自己的意见,没有表示过要是如此这般就好了。就是说,他光是‘嗯嗯’地洗耳恭听……所以,从这一点上来说,他是无法依靠的—…·不过,大凡有事来商谈的人,多数是对事情本身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,所以,只要别人能仔细地听一听也就感到满足了。在宇佐美面前,即使你谩骂上司也毫无问题……”
这是人事科员中西的话。中西虽然一时说出了“无法依靠”这种带点非议的话,但最后还是肯定了宇佐美。
这些讲话在光野脑子里转。
是个谁都要找他交谈的人。是个守口如瓶而赢得极大信任的人。这样一个人果真是被害的吗?这是光野的疑问。
这个疑问同时也使将此案断为“他杀”的高桥署长大伤脑筋,心中七上八下。高桥下此论断的理由,是宇佐美在开始感到气闷难过之前,他的神态和平时没什么两样。对一个自杀者来说,总会出现某些动摇不安的迹象。但问了所有参加宴会的人,谁都说宇佐美当时在极平静地饮酒。这决不是自杀者的神态。可是,对宇佐美的评论又是好的……于是高桥署长也出现了焦躁情绪。这是两次听取情况结束后召开第一次侦查会议时,全体侦查人员得到的印象。
下午4点钟,已经让三荣公司的人员各自回家去了。
高桥署长在会上用稍稍带点兴奋的演说调子说:
“宇佐美水太郎的家庭生活是美满的,不合情理的债,他一分钱也没借过;他的嗜好是不用花什么钱的园艺。平时,他脸上总是笑嘻嘻的,邻里街坊对他的印象很好。宇佐美是个在社会上一点儿坏事不做的人。从迄今听到的情况来看,这个人被害只有一种可能。”
“哪一种?”
候补警部饭冢带着疑惑的神色问道。这种疑惑的表情不仅饭冢一个人有,在其他的侦查人员脸上也可以看到。
“这是我的想象:某一个职员将一件要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透露给人事科长宇佐美,但紧接着,这个职员感到事情‘糟了’,要是宇佐美将这事泄露出去的话,一切就完了。于是,这个职员便起了杀心……
“然而,手佐美被公认为是绝对守口如瓶的……”
有一个侦察员平心静气地表示了不同意见。
“但是,透露的内容一涉及重大问题,也可能有疑心生暗鬼的情况发生。”
光野觉得高桥署长的意见也有些道理,只是跳跃得太快了点。
“不过……”又有一个侦察员发言,“我感到署长的意见中,想象的成分过多了些……”
经他这么一说,想想情况也确是如此。高桥署长一下子不作声了,沉默支配了侦查会议,气氛很沉重。
“也许是自杀的?”
光野觉得这种疑问开始在一部分的侦察员头脑里有所蔓延。
可是,侦查的方向是“他杀”,现在正顺着这个方向披荆斩棘地勇往直前,所以谁也没有把疑问说出口来。
一般说来,管理人员在承受不了责任的重压而要自杀时,不择时间地点的情况很多。有人在上下班的高峰行车时间里,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迎面开来的电车扑过去;有人在办公时间里突然跳出窗口……宇佐美的情况也有可能属于这种例子。
“部长,自杀的可能性不予考虑吗?”细部问道。
细部是一个有经验的便衣警察。在这时的会议气氛下作这种发言是需要胆量的。不过,光野曾风闻署长高桥和这位细部合不来。
“目前,我并不认为是自杀。”署长高桥明确地说:“从宇佐美的日常生活来看,完全没有理由认为他是自杀,这是一。第二,投放氰化钾这种犯罪手段总有一种预谋杀人的味道。此外,没有遗书,而且死者在出席岁末聚餐会之前,曾亲自去买了一张飞机票,打算两天之后出差东京……”
“是啊··”
从表情上看,便衣警察细部似乎是同意了。
会议正在“他杀”这条线上突飞猛进,细部好像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来叫会议停止这样做。
“光野君,你怎么想?”署长高桥看着光野问道。
“啊?你是问他杀还是自杀吗?”
“首先是这个问题。”
“是啊。”光野抱着双臂,稍稍考虑了一下,便回答说:“我也觉得正如部长所说,这事件有他杀的味道。我说得很抽象,请多包涵。”
“在向当事人听取情况的阶段,就感到侦查难于展开,关于这一点,你有什么看法没有?”署长高桥又问光野。
“刚才部长讲过,大家都把不能告诉别人的话去对宇佐美讲,可能是一个被杀的原因……这现象和本案有没有直接关系自当别论,但能从公司里发生的此类案件这一个角度来看问题,我以为部长很有眼光。不过……”
光野说到这里,向大家扫视了一遍,又说:
“当前的企业,或者是企业的成员,他们保卫自己的意识是非常强的。试举一个很容易懂的例子来加以说明,假设在银行内部发生了一起能够退赔得出的盗用公款事件,就说是500万日元吧,银行一定会在内部解决,绝对不外扬。因为银行是讲究信用的企业……要是像部长推测的那样,假定有人把重大的秘密透露给宇佐美听了,并由于这个原因而发展到了犯罪的地步,那么这侦查…·”
光野又一次把话停下来,然后慢吞吞地接着说:
“这就会成为相当困难的侦查项目了。”
这时一个办事员走进来,向高桥耳语了一番。
“嗯,嗯。”
高桥一边点头一边听着。办事员的话一讲完,高桥便皱起眉头,对大家说:
“宇佐美所饮的酒,鉴定结果出来了。杯子上最清楚的指纹是宇佐美本人的,虽然也找出了一些模糊的指纹,但不知是谁的。”
高桥接着往下说:
“还有,就是氰化钾怎么到手的问题。在三荣公司,业务上需要使用氰化钾。管理虽说很严格,但是,只要有意的话,公司职员是有可能弄到手的。”
会场上一片沉默。
当天夜里……
侦查主任光野失眠了。当然,这是因为他在宇佐美被害案件上开动脑筋思来想去的缘故。
光野的第六感觉认为这是一件他杀案。这一点他毫不怀疑。光野又感觉到,这一事件的背后,好像还有着另一个“隐藏起来的秘密”,尽管这些也是他的直觉而已。今天,光野在会议上告诉大家,“企业以及企业的成员”具有强烈的保卫自己的本能,并且还以银行为例作了说明。可不光是银行这样,当前的警察界也是如此的。警察中间也发生过盗用公款的事件。而这些事情肯定也都在内部解决了。因为警察同银行一样,信用就是生命。以检举罪犯为职务的警察,从道理上来讲,内部是绝对不会出现犯罪现象的。
自己年轻时犯的那桩过错,在光野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。
这是一桩想起来就感到难为情的事。实质上,这件事也许还称不上是犯罪……
当时,自己刚刚升任候补警部,现在回想起来,是精神松懈的时期。二科是与经济犯打交道的,当然,也负责赛马、赛车的作弊事件。因而,自己就得涉足于赛马场、赛车场、赛艇场。
那时,光野只能认为自己是着了魔。他只觉得一下子心血来潮,便去买了马票,还中了头彩。光野虽然十分清楚一头扎进这种赌局是愚蠢的事,但他还是开始热衷于赛马、赛艇了。条文上并没有规定警官不准染指赌博,但不成文法在实际上却是约束警官不能去参加赌博的。那时,光野觉得有点心虚,所以养成了离开F市而到其他地方去赛马、赛艇的习惯。
有一天,在O赛艇场。
中午前,光野就把所有的钱输得一精二光。
光野只觉得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于是回过头去,原来是老头子若本,他专门向职员阶层的人放债。
“下午的比赛可是关键啊,”若本漫不经心地这么谈了一下之后,又说,“让我借点钱给你,怎么样?”
他知道光野已把钱输光了。
“那就拜托你了。”
这下就坏事了,只要借过一次钱,以后便会养成习惯,债务也就向上升。对小本经纪人来说,警官是最好的主顾。因为从职责上来说,警官欠了债是不能不还的。光野意识到这一点时,债台已经高筑,超过他自己的偿还能力了。于是利上滚利,眼看着债务愈背愈重。光野觉得,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,并且为之伤透了脑筋。就在这种苦恼当中,时间无情地一天天过去了。
也就在这种情况下,有那么一天……
光野被高见股长叫去了,为了避人耳目,他们约在一家小饭店的单间里交谈。
“我相信你是个能干的人,”高见开门见山地说,“你这么快就升任候补警部,这在科里是空前的。我也为此而感到很光彩。不过,你背着债吧?”
“呃?”
“债主不善哪。若本有以暴力攫取资金的嫌疑。”
光野的脸色发白了:股长什么都知道了!
“从亲戚朋友那儿能拼凑到多少钱?”
对于股长高见这么直截了当、主动深入的谈话,光野没有办法招架。最后,股长自己掏腰包替光野还清了他凑不足的那部分欠债,共计一百万日元,光野也因之脱出了窘境。直到现在,光野还把高见当做自己的恩人。高见是在捡查若本的放债账本时发现了光野的名字的,于是,他就事先采取了这个措施。要是若本被揭发出来,人们发现有一个司法警官与他有金钱交往,则对内对外都是一大污点。事情发生之后再处理就来不及了。高见的敏捷措施,应该说采取得十分及时。
光野从这一过失中学到了很多东西。首先是警察要有自觉约制自己的精神。还有,警察也是一个组织体。对组织体内部出现的不妙事件,为了隐蔽它,就需要反应灵敏,及时采取措施。
光野觉得,高见股长向自己表示的好意,自然是真的。然而,要是撇开这一点再来想一想的话,恐怕这也还是股长想保住自己的地位而采取的防卫策略吧。因为自己的部下出了行为欠检点的事,对当领导的来说,肯定也是不利的……
从那以后,光野洁身自好,几乎被按上“石头人”的绰号。但话要说回来,那件事后来倒成了一帖良药,使光野获得了现在这样的信誉。
于是,光野才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:他能以冷静的。职业上固有的眼光来观看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。
光野认为:公司这种组织,也有保卫自己的本能。
这么看来,宇佐美木太郎被害案件会不会也与公司保卫本企业,甚或是与公司里的某个人要保卫自己有关呢?
侦查主任光野用一种积多年之经验得来的嗅觉这么思考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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